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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关海芹

空白的画布

我是一个画家,确切地说我自诩为一个画家。

现在,此刻,当我要拿起画笔的时候,我就忘了自己该画些什么。是刚刚和我插肩而过的女人,还是草坪上正在玩耍的孩子,好像都不是。对于不是的东西,我总能体现出绝非一般的判断力。总有些其他什么,被我忘掉的东西是需要被画出来的,我只记得这些。最好别追问我想画什么,现在我只知道我不想画什么。

我不画刚刚发出第一声啼哭的婴儿,这声音即使体现在画布上也显得过于刺耳,这不过是历史的使然,对他来说也是没有半点的选择。我不画因爱落泪的女人,这泪水在你看画时会将我的画布浸湿,我何苦自讨苦吃。我只是一个被选择的作画人,通过我的画赢得你的目光才是她最终的目的。我不画未来和过去的任何事物,那东西即使出现在想象里也显得不堪一击,我犯不着管它。

说到这,你更应该去看看这些人。他们夸大爱情,推崇盲目的爱情,这种谎言的诱惑力简直要抵过爱情本身。他们期盼明天,怀念过去,甚至蜂拥而至地歌颂简单。我更愿意相信他们追寻的简单是一种纯粹,而不是他们以为的简单,这会使简单导向于一种单薄的论调。结果确实令人沮丧,我也只能遵循我心所感。所有复杂的一切都令我好奇,你知道的,对于一般人来说,这种好奇任何时候都极易产生一种疑似爱的原始冲动,更何况我还是位画家。

怀着这份爱,我不知还能走过多少个日日夜夜,但至少今夜一定可以。

这是一个安静的上午,当我还在苦苦寻觅该画些什么的时候,我对这个可以在人群中独自坐上无论多久都可以不用开口说话的地方变得越发偏爱。我不知道作为一个正在寻觅灵感的画家,一直坐在凌晨五点的公园长椅上对不对,但我知道有种东西使我不得不留下。尤其是这里走过的每一个陌生人,都让我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认同感。就仅仅是因为他们即将要走的路我在不久之后也会走过吗?这一切不得而知。坐在这里看远处渐渐消失的情侣,对我来说似乎是一种理所应当的事情。有些时候伴侣就是需要被人看的,这不失为他们在一起的理由之一。即便是这样,我的视线还是频繁地被那些落了单的人所吸引,但也很快就会被我有意地抽离回来。倒不是因为我觉得这种行为有多唐突,而是在此前的情侣们的映照下,这些落了单的人显得格外孤寂。这很难说不是我个人的偏见,就连他们本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我已经将这一连串的对比联系在一起。倒也很难说是我个人的错,这么说并不是有意在为我自己开脱,只是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如果能来到我旁边坐一坐,看一看我看过的景,那结果定当是和我差不多的。或许正是为了逃离这被符号化了的一切,我才会选择一直坐在这里,没有走入他们中间。

就这样,时间流淌得很快。

我好像变得有些急不可耐了。最开始我还能看着远处踢球的学生,帮他们踢回滑到我脚边的球。现在,我只能漫无目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人?是物?还是远处的风景?或者是刚刚走过的那位年轻的女人?还有那被我遗落在角落的画布,它还好吗?是什么让我突然又想起了它?我已经完全混乱,没有任何把握了。此刻,前面有个大约30岁的陌生母亲在盯着我看,她的出现必定会吸引我全部的好奇。对于一个正在寻觅画作并开始出现焦躁的画家,她是及时的。她好像并没有发现我已经意识到她在看我了,我眼睛的余光就像我的画布一样,它可以看的很远,很长,只是没法留下些确确实实可供人看见和谈论的东西。这实在是很难让人信服究竟发生了什么,连我自己也没有底气向他人提起。我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好了,虽然此刻我的心已经随她而去,但我并不想打破这一切。她突生的好奇,就像这飘忽不定的天气,美好却微凉。大可不必追问这变化从何而来,但谁能阻止的了我这一颗想要一探究竟的心呢?谁也不能,包括我自己也无能为力。我不再坚持刚才的一切,就像我早先说过的,我此行的确另有目的。把这一切都留给想象吧,在想象里她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晰,丰满,可触。这些都是真实的,不容置疑的,无可辩驳的存在。

紧接着,当我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我越发没法动笔了。

画布上好像还是空无一物,天也开始暗了下来。这天已经迫不及待地催促我了,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以它为题好了,或许它也正有此意。历史上以它为画的人不在少数,它可是使人类情感迸发的缪斯。按此设想,就算是没有开辟出与前人不同的一条新路,也算是继承并些许发展了一点他们的老路,单论这点,画的瑕疵就足以不让人们揪着不放,但这不是当前最紧迫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我必须为自己寻找到一个靠得住的立场,一个可信的,创作者的立场。想好了这点,我准备开始动笔了。可,变化是如此之快呀,就算已经决定好了以它为画,就算已经找到了足够让人信服的立场,就一定能确保笔下所留的是千万分之一的它,而不是它的千万分之一。我困于此,无解。

天真的暗了下来,我是否已经变得急迫了?

草坪上的孩子们早已离开。我看不见了,就连我自己也像消失在了他人的视线里,这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我终于感知到包围在我身边的关于创作的秘密,它们涌了上来,在我被带走了视觉之后。我多想把这一切给记录下来,但目前看起来并不科学,我缺少可以将其表述的工具,同时缺少了公共的立场和探讨空间。这不是在任何一家美术馆或者画廊、剧场、电影院,那里才是艺术诞生的地方,这儿最多称得上是创作萌芽的地方。那里缺少的是一个一个的观众,只有已经被完全捆绑在了一起的群体,每一个看似独立的个人都是他人视角下的“我们”。这里存在的是已经快要被淘汰了的表述方式,缺少了可靠的受众,也根本没法进行接下来的事情。或许可以折中一下,让经过的人帮忙记录下创作的过程,让他们都参与其中,成为创作者,用所有一切能用的上的科技设备,把经过切切实实的记录下来,然后拿给旁人看,不用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让他们自行推断事情的发展经过,这样创作也就算是完成了。这看起来多让人确信,确信到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去推敲也能迅速传播开来。

这夜好凉,冻僵的双手是没法握住画笔的。

如果我看不见了,拿不了笔,就不能作画?有人觉得这是肯定的,有人认为疑问也不足为奇,而我肯定是后者。之所以没有在此之前付诸于实际,那是因为我想让这一切看起来比较符合实际。我是后者坚定不移的追随者,所以渴望能找到不厌其烦的解答者。这很容易,这比我思考画什么简单多了。每一个富于爱心的人,都给了我坚定的回答。爱足以让他们这么做。他们富于耐心,永远不厌其烦。他们富于诚恳,永远真挚动人。而我,还是那个游离于追逐画什么而迟迟没法动笔的画家。唯一改变的是,我已经放弃了在画布上作画,转而在人脑中作画了。一来,是因为那可恶的光影带走了我的视觉,搞得我心烦意乱。二来,是我发现在人脑中作画不失为一种新奇且富于挑战的做法,这会让我安定下来。

黑的夜,让路上的行人变得更加瞩目。

这个地方到了这个点,已经不常有人来了。我只要抓住这个时机,随机作画就好。根本不用靠近他们,也不用猜测下一个人是谁,更不用去妄想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是谁安排好的一切并不重要,我只是现在站在这里。该结束了,一切就到这里,在我想象之后。

天快亮了,这里没有了学生、母亲,只有一群迷失的孩子。他们正围着我丢弃在公园长椅旁的画架议论着这会是谁遗落的物品。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也终将失去这些东西,除非他们永远是孩子,不是学生、母亲。


 

作者:关海芹,不懂生活,喜欢文字的艺术系学生。


题图:截自电影《登堂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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